深秋的清晨，92岁的王伯被家人送到了我院北院区泌尿外科，满心忐忑。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前列腺增生引发尿潴留，一直插管导尿，苦不堪言。辗转多家医院，均被告知高龄患者手术风险太大，建议保守治疗。但他不愿放弃，几经打听，找到我院前列腺疾病专科主任江春。 令他欣喜的是，痛苦挣扎数月之久的难题，一夜之间便迎刃而解：手术台上，江春胸有成竹，在内窥镜引导下，操作一根光纤沿尿道逆流而上，精准定位增生腺体，高能量的钬激光巧妙而迅速剜除全部增生组织，再用粉碎器将剥下的组织粉碎并吸出体外。因为未损伤健康肌体，术中几乎没有出血，第二天就正常排尿。 “我感觉回到30岁的状态，畅快无比。”终于睡上安稳觉的王伯说。他还写了一封长信送给江春，感恩这份旷别已久的幸福。 “医者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解除患者的痛苦，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回归社会。”江春会心一笑。他在保留器官功能的泌尿男生殖系肿瘤、前列腺增生症、泌尿系结石、肾上腺疾病、泌尿生殖先天畸形等疾病综合治疗方面有着丰富经验和先进的诊疗手段，已经为无数患者解除了病痛。 王伯做的是经尿道钬激光前列腺剜除术，这是目前国际上治疗前列腺增生最先进的方式之一。因为过程像剥橘子一样，业内称之为“剥橘术”。 江春就是一位擅长“剥橘子”的医生。 在人类相关的疾病中，前列腺增生不算大病，医学上甚至明确其为“良性增生”，前期几乎没有症状，对寿命也没有影响。但增生达到一定程度，会引起排尿困难和尿潴留，明明有尿意却怎么也尿不出来；有些人表现为尿急憋不住，出门就要找厕所，成为一个难以启齿又严重影响生活的大麻烦。 如果情况继续加重，患者完全不能排尿，需要带尿管生活，甚至还会引发血尿、膀胱结石、反复尿路感染、肾积水甚至尿毒症、肾功能衰竭，危及生命。 为了解决这一“男言之隐”，一代代医者不断创新。“此前广泛运用开刀手术，可以切割干净，但创口大，出血量也大。”江春说，后来发展到微创电切术——电切镜经尿道进入体内，将增生腺瘤分割成几毫米小块，但术中出血不易控制，而且很难清除比较大的腺体，容易复发，“因为电刺激，术后尿急尿频尿痛会比较强烈，尿失禁的发生率也比较高。” 这些手术的局限性让部分患者心存顾虑，甚至拒绝手术。有没有更优解？江春一直在思考。2014年，在导师、我院泌尿外科主任黄健教授建议下，他把视线投向海外，决定学习经尿道钬激光前列腺剜除术——一种新兴的、唯一能达到开放前列腺摘除的组织清除率的微创技术。 “钬激光是一种脉冲式激光，独特的微爆震效应和最浅的组织穿透深度能让术者清晰辨认前列腺增生腺体与外科包膜的平面，达到精细分离、切除彻底、损伤最小的效果。”他说，手术难点在于必须精准识别和切割“橘子皮”，深一分容易穿孔，浅一分容易腺体残留，对术者的技术是不小的挑战。 即便在今天，这也是前列腺手术中最先进的术式之一，当年能开展的医生更是凤毛麟角，江春就四处搜集手术录像，反复观摩、演练。 “哪些技术环节需要攻克，哪些步骤解剖还没掌握好，我都要想办法弄明白。”江春说。他还跑了很多地方参加学术会议，找专家交流，看别人现场手术示教，很快就把钬激光变成了自己的第二把手术刀。他的努力也得到医院和科室的支持，为其购置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双子星激光系统。 2015年2月，科室收治了78岁的患者黄伯，他因重度前列腺增生导致尿潴留8个多月，长期反复尿路感染，因为曾做过冠状动脉支架手术，已被多家医院拒绝手术。经过周密评估之后，黄健决定由江春带着钬激光“出马”。 手术很成功，黄伯没有发生出血等并发症，次日就拔除了尿管，很快出院。不仅重新回归正常生活，还节约了不少的费用。 “第一炮”打响，江春从此成为“钬激光剥橘子专业户”，每年手术量超过500台。由于切除彻底，患者基本达到永不复发的效果。 即便是高龄、高危以及凝血功能不佳的患者，江春也能轻松为患者“手到病除”。2022年12月，一位老人前列腺增生体积重达300克，超过正常人10倍。江春抽丝剥茧，仅用了90分钟便完成手术。 “没有绝对完美的术式，只有不断创新的医生。”江春说，在不断挑战高难度手术的同时，也积极改良术式。 因为内窥镜视野有限，医生需要不断调整角度，连带着整个镜鞘在尿道内反复摆动，幅度稍大就会损伤肌肉，患者术后短时间内发生尿失禁的概率也随之增加。尽管患者默默接受了这个不完美，但江春坚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经过摸索，他决定通过早期离断部分尿道黏膜，让动作更顺畅丝滑，减少对括约肌的伤害。果然，患者尿失禁发生率明显降低，康复速度也更快，过半患者术后甚至无需留置尿管。手术时长也没有太大影响，“一台常规手术平均只需半小时。” 至今，江春还在思考如何进一步完善手术。“钬激光手术不会影响患者勃起功能和性快感，但是可能影响精子射出。”他说，过去前列腺增生患者普遍年龄较大，对这方面需求不高。但如今年轻患者越来越多，这方面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目前，团队相关研究已经取得重大进展。“希望在前列腺疾病领域，特别是改善患者生存质量方面能做出开创性研究，得到国内外广泛认可，还能写入国内外的临床指南。”江春说。 在医院中山楼14楼，江春的办公室守在一个低调的角落。 不足8平方米的空间，被书柜和书桌占去了大半。书柜里摆放着大量沉重厚实的专业书籍，边角卷起，页面发黄，透露出主人的好学；最上层则叠放着一些锦旗、奖杯，见证着多年的付出。 锦旗是患者送来的，江春不喜欢挂出来，上面的感激之言我们不得而知。但在互联网上，我们看到很多成功手术的患者，多年后还找来，用质朴的文字抒发感激。他们中不乏辗转多家医院、因病情复杂频频被拒的疑难杂症患者。 从医二十余年，面对过诸多高难度挑战，江春极少拒绝患者。这种治病救人的担当精神从学医初始便扎下了根。 江春1976年出生在江西赣州，从小物理成绩拔尖，梦想是跟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工程师。没想到，高考填报志愿时，父亲力劝他从医，并说服了同为医生的母亲和姐姐——她们不愿江春体会医者的辛劳。父亲说：“医生能帮人解除病痛，是一个崇高的职业。”这句话点燃了年轻人心中的火种，江春毅然踏上北去的火车，从长江到黄河，跋涉1500公里，在山东医科大学开启了新的人生。 随着知识积累，志愿愈发清晰。“大学时读到中国泌尿外科奠基人吴阶平的事迹，崇拜、向往油然而生。”江春回忆，实习则让他更加坚定方向，“泌尿外科的内镜操作多，不做切口就能解决问题，我特别感兴趣。” 本科毕业后，江春回到南方，在中山大学读了硕士和博士，并以优异的成绩加入全国有名的“仙尿科”——我院泌尿外科，热血澎湃的打怪升级之路由此开启。 刚走上临床一线，他就遇到了难题。一个6岁的患儿确诊先天性肾积水，无法排出的尿液压迫着肾脏，需要尽快疏通。这是一台复杂而精细的手术，初出茅庐的江春感到压力倍增。“如果遇到难题就逃避，未来怎么面对更高的挑战？”他反问自己，并决定应战。手术比预期更加顺利，孩子减轻了痛苦，本不富裕的家庭减去了负担，家属含泪频频致谢。 “一台手术拯救的不仅是患者，更是整个家庭。”江春深受触动，更加坚定向前，以期不负患者的性命相托。此后的从医之路上，他不断充实和提高专业能力，除了大规模开展经尿道钬激光前列腺剜除术，还全面发展，在膀胱癌、前列腺癌、肾癌、肾上腺肿瘤、嗜铬细胞瘤、睾丸肿瘤、阴茎肿瘤、泌尿系结石、泌尿系狭窄与畸形等方面都有深入研究，是当之无愧的多面手。 同样的，在这些领域，江春也频频创造奇迹。 80岁的郑伯被确诊为左肾癌晚期，恶性肿瘤长进了肾脏静脉和下腔静脉，形成多发性癌栓，就像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做手术同样危险，高龄本就是手术禁区之一，患者还有20多年的高血压病史、8年的冠心病病史，长期服用抗凝药，出血风险极大，辗转多家医院都不敢冒险手术。 “考虑到郑伯的身体机能，要制定出合适的治疗方案非常困难。而且肾癌合并癌栓手术是泌尿外科最复杂的手术之一，面临着大出血、瘤栓脱落导致肺栓塞的可能，手术死亡率极高。”江春说，但当完善相关检查并确认手术仍是最佳治疗手段后，他又一次走上手术台。 一切如郑伯所愿，江春只用了3个小时，就将坏掉的肾脏和全部癌栓顺利切除。一周后郑伯康复出院，一年后复查无复发迹象。 回忆这一奇迹，江春并未骄傲，更没有居功，他说，“这次高难度手术的成功实施展示了我院泌尿外科在泌尿肿瘤微创领域的超高技艺，也证实了我院在处理疑难复杂手术时开展多学科协作的优越性及重要性。” 江春说，因为身处“仙尿科”，他才得以进步飞快。但同样的，也得益于拥有江春等一个个优秀医生，“仙尿科”稳居全国泌尿外科前列。 近几年，江春频频被邀请到全国各地进行手术示教。“有次在博鳌，主办方一天安排了5台高难度手术。”他笑道，虽然连日奔波有些疲倦，但看到当地医生的学习热情，他还是倾囊相授。 在广东，他更是主动推广自己的技术，希望把轻症患者留在当地就医。他计划一年开展3～4次学术直通车，到各地市开展现场授课、手术示教和义诊。同时，他还计划办一场学术大会，并邀请全国顶级激光技术专家现场指导，各地市业务骨干都可报名参加，提升技术。 当时，他还是中国第二批援加纳医疗队队员，在遥远的非洲守护生命健康。在那里，他多次成功为当地患者完成输尿管镜下碎石取石手术和大体积前列腺电切手术，让加纳医学界重新认识了中国泌尿外科的水平。 2012年10月，国庆长假，国人忙着团聚欢庆。为了缓解思乡情绪，也希望能多做点事，他主动提出走出医疗队驻地所在的加纳首都，去位于南部的海岸角市义诊。“大部分患者从未做过任何检查，也不知道自己得过什么病。”江春回忆，因为缺乏检查设备，诊疗效率很低，但他凭借细致的问诊和临床经验，帮助不少人解除或缓解了病痛。 长达两年的援非经历让江春思考颇多，更加理解患者求医时的痛苦。回国后，他也习惯于不厌其烦地询问、解释，帮助患者找到病因，让他们真正理解治疗方案。他还多次成功劝说放弃治疗的患者重新走上手术台，迎来新生。 李生就是其中一个。走进诊室时，32岁的他在一众头发花白的老人中格外显眼。他因频频尿血就医，江春仔细询问了症状，预感不妙，当即安排了深度检查，确诊为输尿管癌。看到诊断结果，年轻人瞬间脸色苍白，赌气似地喊出一句“我不治了”，扭头就走。 “肿瘤体积不小，但并非不治之症，术后是有可能实现完全康复的。”江春赶紧让助手叫他回来，耐心劝解，并一一分析利弊，终于劝李生接受治疗。术后已经8年多，李生的癌症一直没有复发，还结了婚，做了父亲。每年李生都会到广州拜访江春，两人还成了朋友。“看着一个人从放弃人生到家庭美满，做医生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此。”他感到格外欣慰。 也有遗憾的时刻。两位被分别确诊为膀胱癌和输尿管癌的患者，手术很成功，出院时江春千叮万嘱：“尿路上皮癌的复发风险高，一定要定期复查。”但到了第二年约定的复诊时间，患者没来，他打了多次电话催也没用，“两年后，他们终于来了，但癌症已经复发，并且是无法根治的晚期了。” 还有更无奈的。一位肾盂癌患者顺利完成手术，江春提醒他一定要坚持做化疗，但患者没有遵从医嘱，一年后复查，癌细胞已经转移。“这不是第一个拒绝化疗的患者。”他说，网络上有人传播“化疗加速死亡”的谣言，误导了不少患者。说到这里，采访中他第一次冷了脸。 薄弱的健康管理意识、漫天飞舞的科普谣言，是阻碍患者重返健康的两座大山，江春不愿再次目睹悲剧，于是决定从最熟悉的前列腺领域反击，积极发布直白易懂的科普视频、文章，为大众提供专业健康指引。 “这几年，我们开展了大量的前列腺特异性抗原筛查。”他介绍道，超过50岁的男性应该每年做一次筛查，但临床上主动检查的人很少。为此，泌尿外科、保健科等科室遇到50岁以上患者，都会建议去做筛查。院外普查也逐渐铺开，通过义诊方式下沉到县镇，许多患者因此实现了早诊早治。 临近年末，南下的寒潮让羊城变得烟雨蒙眬，江春的心情却格外舒畅——不久前，他无意中看到儿子的小学毕业手册，上面写着理想是成为一名医生。 “我和妻子都是医生，但我们从未以此要求他。”他说，当孩子真正走上这条道路时，自己会告诉他，成为医生必然挑战与冲击不断，但见证患者重拾生活信心的成就感，将激励着医者不断向前、不知疲倦。 这是他的心声，也是他的承诺。
